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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 2)

        隆冬时节的北国天色早早暗下来,曾经腾挪闪转的二道河宛若被缚住的银龙在印记苍苍的山林原野蛰伏。虽然厚植雪绒的河面沉寂已久,但崩碎河床的冰甲雪鳞依然显露出往日激荡喧嚣的痕迹。沿河两岸一墩墩黄草沙柳有如龙袍上的绶带缨穗在血色西风中仰偃啸歌。

        二道河弯臂中的小镇二道河起初是满清发配流人给披甲人为奴的地方,后因盛产褐煤而闻名。二道河与多数北国城镇一样历史奇短,人口奇少。有人打比方,假使站在二道河西边高喊一声,小镇东边马上就能够听到。

        贯穿二道河东西的几条主街橘灯昏黄,被雪堆围裹的路树只露出灰秃秃的树头。断续的车流打着近光灯,碾压街冰碌碌而行,偶爆出“嘎吱吱——”的刹车响。疏落街区的霓虹招牌和led广告灯在氤氲烟霾中闪动红光蓝焰,那股青涩劲儿颇像将笄少女的初妆。四角伸张的二道河医院大楼伏卧镇子东面,厚重的墙体上几扇透射灯光的窗户就像老龟背上的残片。大楼西南角的201病房弥漫着刺鼻的消毒巴斯味,肩披藏蓝棉袄的孔老太太拢腿坐在靠南窗的病床,还有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女患者像恹恹病猫一样蜷缩于北床。

        孔老太太微颤着银发对女患者唠叨说,自己平日身体尚好,怎么染上这愁人的冠心病——还不知道要花上多少钱——也不知道儿子孔尚志取被卧到家没有?女患者盖着被子侧卧着,喘着粗气夸赞孔老太太的大圆脸挂着一团福相。

        女患者说着说着又上来一阵重喘,等好容易平缓下来,就对关望自己的孔老太太述说,这两年反复住院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不是冠心病。这时病房门“吱呀——”声响,五十开外的值班王医生推门进来,棚灯晃得油光的谢顶盖像涂上一层黄蜡。病太岁一般的王医生摆着刺眼的白大褂走到孔老太太床前,他漠然扫视两眼,没有讲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王医生回到主任办公室,扯过处方笺,挥笔在左上角划上rx,飞快地列出一行行拉丁文方子。王医生对这套霸王餐熟烂于心,也甭问孔老太太适用不适用,只管照例呈上。而孔老太太只能掏星级标准的钱,来享受路边摊的待遇。

        烟瘾奇大的王医生将处置方子交待给女护士,又告知晚上自己江鱼馆有应酬,就闭上房门吞云吐雾。年前正值心脑血管疾病的高发期,可是收治的病号纷纷转院,整层二楼内科病房只有几间病房亮着灯。而医院财务室马上就要绩效考核,年底奖金已经很不乐观。黑着眼睛的王医生一边吸吐香烟,一边不住地嘚瑟大腿,灰鞋帮上那道眩目的白钩勾出一串烦心事。

        这两年二道河大小煤矿不断减产停产,市面萧条,但有人总要将骨子里的旗人遗阔嘚瑟出来。统归的东北十大嘚瑟,有拉饥荒买车的,一到饭点到处打电话的,泡洗浴的,装社会的,一听hi曲就摇脑袋的,花钱买电话号的,穿钩子鞋的,挎包的,各类聚会的,穿着大貂挤公交的。不甘落伍的王医生除去钩子鞋,以及停车场上那台老款汽车,但凡二道河跟风追潮的事儿他处处都占,老婆旅游,女儿留洋,还有三亚的楼贷样样纠心。

        深陷烟雾的王医生直到呛得重重咳嗽,才肯将辣嘴的烟蒂按进烟缸。晕头胀脑的王医生打开塑钢窗放会子烟,俯看台历记事栏,黑黑的眼睛又亮起来。因为今晚江鱼馆除去饱填欲壑的酒肉,王医生三教九流的朋友中保不准有挣巧钱儿的机会。

        一脸惬意的王医生就着洗手盆洗几把手,脱下白大褂再梳拢盘绕谢顶盖上的几缕圈发,竟对着墙镜轻嘘起口哨来。

        今晨起床后,孔尚志习惯性在卫生间蹲上一会儿,等到按动水箱按钮,才发觉水箱已然没水。懊恼的孔尚志只得“啪”地扣上马桶盖仓皇逃离,等他急急从抽屉翻出供水卡,才想起距离物业上班尚早。

        肚腹空空的孔尚志将厨房暖瓶里的温水一股脑儿倒进铁锅,反复旋拧燃气灶开关,点火器“啪啪啪——”响却引不燃火。窝心的孔尚志踩着板凳察看过燃气表,最后判定是燃气灶电池耗尽,但是家里未备打火机,而这个时间点又不方便找邻居借火。

        孔尚志眼看着清水挂面难煮,外面的早餐店食杂店也赊欠多了,他闪念想去父母家,却怕给老人添堵。无奈的孔尚志又想起回娘家的媳妇,很想酎口烧酒排解忧愁,但窗台上斑驳陆离的大玻璃酒瓶已经见了底。

        孔尚志已经从煤炭公司下岗两年了,虽然过惯了窘困憋屈的日子,但不成想今晨格外别扭。发线染霜的孔尚志望着灰蒙蒙的窗外,祈求这个惨淡的冬日只要平平安安就好。马上就到年关了,穷也罢,富也罢,孔尚志但求全家能安稳过个团圆年,可是今天不幸还是来临了。

        下午孔老太太在磁疗体验店突然晕倒……孔尚志坐在家中落伍的大脑袋显示器前,他突然接到电话,臃肿的身躯像触了强电流一样剧烈颤抖,脑海构幻出老娘晕到在地的场景。心急如焚的孔尚志飞身抢进卧室,迅疾从床垫下摸出一张储蓄卡。这是孔尚志省吃俭用,几年硬硬积攒下的过河钱。

        脚穿黑棉布鞋的孔尚志蹬着溜滑的街冰往医院跑,一路朝过往的出租车招手。但是孔尚志越着急,越是遇不到亮红灯的出租车,眼睁睁看着几台载着客人的出租车响着喇叭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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